北京的秋冬来得急,十月中一场寒流,就把银杏叶扫得发黄,宿舍楼屋顶的尖角沾着薄霜,像裹了层细白糖。我是很喜欢这个季节的,微冷的空气穿过鼻腔像是薄荷精油,脚下的银杏叶被夜寒冻得发脆,踩起来“咯吱、咯吱”。
食堂的灯总是亮得最早。豆浆的香气混着水汽,在清冷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。打饭的阿姨认得我,豆浆递过来时,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托。我捧着这抹暖,忽然就想起母亲——从前每个冬日清晨,她总是这样将粥碗推到我面前,手指在碗边微微一挡。两种温度在记忆里轻轻相触,原来人世的温情,都是从同一个泉眼里淌出来的。杯壁上凝着水珠,握在手里温温热,走到银杏大道时,呵出的白气还能在眼前飘好一会儿。
正午的太阳总算卸了些寒,斜斜地透过图书馆的玻璃,光便活泛起来。书页间的银杏叶是我早上拾的,叶脉细密。邻座的姑娘穿着卡其色外套,握一支钢笔,写字极轻。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风,像首低吟的歌。我起身接水时,瞥见她的笔记本上写着:“秋是慢的,像书页里的银杏,要等风来,才肯落下。”
好巧,我也在看银杏。
可能人世间的缘分,多半是这样不着痕迹的。像露水沾湿衣角,轻轻浅浅的,反倒长久。午后斜阳透过窗格,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光与影追逐着,从一个故事的清晨,跑到另一个故事的迟暮,像两个顽皮的孩童。忽然觉得,这秋日的光阴原是慢的,慢得像外婆针线筐里的线团,一圈一圈,总也绕不完。 只是我们走得太急,错过了太多风景。若肯坐下来,让阳光把脊背晒得暖烘烘的,便会发现 :时光原是宽厚的,它把所有的好都藏在细节里,等着有心人去拾取。
傍晚的风又添了寒意。走出图书馆时,晚霞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,又慢慢褪成粉。路过小树林时,看见几个学生正围着棵老树忙碌。走近才发现,他们在树干上作画——用的是特制的环保颜料,一笔一笔,勾出飞鸟的形状。“以后每年秋天,我们都会选几棵树,画上候鸟南迁的图案。”一个戴绒线帽的女生笑着说,她手里的画笔蘸着青灰色的颜料,正勾勒着鸟儿的翅膀。树皮粗糙,画起来并不容易,可她的笔触却格外轻柔。
入夜的北科静了下来。风刮过枝桠,发出呜呜的轻响。路过教学楼时,看见一间教室还亮着灯。教数学的老教授弓着背,在黑板上画着函数图像。粉笔“嗒嗒”地响,底下坐着五六个学生。我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,想起去年这个时候,我也常在这间教室自习。有回为一道题苦恼到很晚,老师走过来,不说解法,先给我画了朵小花。“解题如看花,”她说,“转个角度,也许就开了。”这时有个学生举手提问,老教授弯腰倾听,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像团蒲公英。
原来天地间真有两个星空,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人间。这样的夜晚真好——有人在树上画鸟,有人在黑板前画花,这个世界因为这些无用的美好,才显得格外温暖。我很想谢谢冬天,寒冷存在的意义,或许就是为了让我们更仔细地感受温暖。就像黑夜的存在,是为了让星星发光。
